坠楼 (第1/1页)

    季青母子被季文进找借口打发走了。楚若云独自留在了他的病床前。

    季文进忽然振作起精神，示意楚若云将床头抬高一些。他轻啜几口茶感慨道：“那娘俩天天逼我喝营养剂，甜得我嗓子不舒服……还是茶叶好，能压一压胃里那股恶心劲儿。”

    “季叔叔，您平时喜欢喝什么茶？下次来我好有个准备。”楚若云见状，自觉地拿起暖壶为季文进续上茶水。

    季文进打量着眼前懂事又得体的年轻人，笑着摇摇头道：“过去我和老安斗了那么多年，现在看来是彻底输了。不但我自己不如他，连我儿子也不如他儿子。小楚啊，你看季青肯定觉得他像个傻蛋吧。”

    楚若云宽慰道：“季叔叔，季青的工作能力特别强，就是性格单纯了些。如果您能多指导他，他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季文进摆了摆手：“他那脑筋不开窍的，得在社会上多摔打摔打才行。我听说他被提拔成副总了？”

    楚若云顿了顿，本想替季青说些好话，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季文进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你看，你就明白这些，他就死活不懂。我以为他和高盼山的丫头处够了就会回来，想让他吃点亏长长记性，到时候我再帮他安排别的工作。没想到他们竟然处了这么久。现在我身体垮了，还病成这样。高盼山要是知道我快不行了，非对季青下狠手不可……”

    季文进又喝了几口茶，楚若云则在一旁默默为他添水。

    “我就喜欢懂事的孩子。”季文进笑眯眯地打量楚若云，终于说出心底话，“小楚啊，你也看到了。我就快不行了，季青那个傻样儿也折腾不出什么水花。你回去就告诉老安，老季和小季都完蛋，让他高抬贵手放过小季吧，算我这个将死之人求你。”

    “季叔叔，您误会了。”楚若云淡笑道，“老老安发话不让子孙后代搞世袭，老安就不许我走仕途了。我已经改了姓，现在是自由身，做什么都和老安没关系。我没想欺负季青。”

    季文进闻言先是愕然，随后有些唏嘘道：“你是该走这条道的，你走比别人走强……老安真是糊涂了。”

    病房内安静了片刻。

    季文进看出楚若云有心从政，但壮志难酬。相比之下和自己的傻儿子也没什么区别，心情顿时好了不少。

    他不好在楚若云面前表露情绪，只得将话题转回季青身上，再肆意地笑道：“我就不明白，我和他mama都是正常人，季青怎么能这么笨。”

    “季叔叔，季青很聪明的。他能把外语说得像母语一样流利，我都佩服他。”楚若云无奈道。他看出这老季分明是在笑自己，但也不好说什么。

    季文进笑着回忆起往事：“他小时候，我让他给客人拿盒烟。你猜他怎么说？他当着客人的面说：‘吸烟有害身体健康，在别人家吸烟不礼貌。’我当时都想一巴掌抽死这傻小子算了。”

    听到这，楚若云也被逗笑了。

    “小楚，你扶我一把，我想坐轮椅活动活动。”季文进忽然道。

    “好，您小心点。”楚若云小心翼翼地扶着季文进坐到床边的轮椅上。

    季文进将轮椅缓缓划到窗边，望着窗外说：“不过季青说得也对，吸烟有害身体健康。我要是少抽点，可能也不会得这病。你看我现在，连走路都困难。”

    楚若云安慰道：“季叔叔，您之前工作太辛苦了，这会是身体跟您算旧账呢。您保持好心情，过段时间一定会好起来的。”

    季文进叹了口气：“别的病房里得我这病的，连饭都要靠管子往胃里打。再晚期就一直吐血……小楚，你说那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一个人奋斗一辈子，到老了却那么无力，连尊严都失去了。小楚，你知道每天睁开眼，等待自己的只有死亡是什么感觉吗？你说，那样活着还有意思吗？”

    “季叔叔……”

    “小楚啊，把窗户打开吧。这病房太闷了，我这肺啊需要新鲜空气。”季文进道。

    楚若云脱下外套，盖在季文进身上，然后打开病房的窗户，让冷空气进来。

    “我年轻时一心扑在事业上，对家庭有些疏忽。妻子和孩子时常埋怨我不多陪陪他们，我也不以为意。我为他们提供了这样好的生活，他们享受的，哪个不是我艰苦打拼来的？你看季青那些爱好特长，哪个不是需要金钱和时间去培养的？这普通家庭哪里负担得起？”季文进拍着楚若云的外套，感慨万千，“但现在想想又确实是……在情感上，对他们有些亏欠的。你看我病到现在，昔日的同僚啊，下属啊……知道我下台以后，没有一个人来看我。你手里没权，就没人搭理你，曲终人散了。真正陪伴你走到最后的，还是自己的妻子和傻儿子。”

    楚若云明白，季文进此刻需要的只是倾诉，并不需要自己的回答，便静静地站在一旁聆听。

    很快，季文进便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他转向楚若云，眼中流露出赞赏之色：“小楚，你聪明能干，又懂得人情世故。以后，能不能请你多关照一下季青？”

    楚若云苦笑了一下，自嘲道：“季叔叔，我只是一介草民而已。高盼山的为人您也清楚，他现在正想办法赶我走呢。如果让他发现我和季青走得近，只怕他会迁怒季青。”

    “也是……”季文进叹息，沉默了一会后，将身上的外套还给楚若云，然后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我还是得起来锻炼锻炼。小楚，你把轮椅推到那边去，我在这稍微走动一下，不然整天躺着，身上都要长疮了。”

    楚若云见季文进此时虽然背着手，但站立得还算稳当，便听话地将轮椅推远了一些。

    忽然，季文进在他身后道：“小楚，我现在是树倒猢狲散，以后季青就只能靠你多多关照了。”

    “我会尽力的。”楚若云将轮椅停放在一旁，回应道。

    “你不能只是尽力，你必须竭尽全力。因为你欠他的。”季文进的语气中透露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话说得很不客气。

    “什么？”楚若云有些疑惑地回头，却看到季文进双手扶着窗台，脸上露出一种狡黠的笑容。

    “小楚，你和老安都是好人。老安年轻时被我上了一课，现在，轮到你了。”

    说完，季文进突然猛地向前俯身，利用上半身的重力和惯性，整个人翻出了窗台，从五楼直直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