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隐的不安 (第1/1页)

    季青所在的这家国企，是一个以政法机关和部队等部门移交企业为主体组建的国有独资企业集团。集团的业务范围相当广泛，涵盖了化工、职业服装制造、矿业、电子信息、酒店旅游等多个领域，整个集团的员工规模接近三千人。

    季青外貌出众，专业能力扎实，在同批新入职的员工中如钻石般闪耀。

    高董事长时常亲自走到季青身边，给予他极高的赞扬与鼓励，让其他年轻职员都向他看齐。这让季青的名声迅速传开，如同夜空中冉冉升起的新星，迅速照亮了整个集团。

    高晓曼见同办公室的女职员们都在明里暗里地讨论自己的男朋友，忍了不到一周就向父亲公开了和季青的恋情。从此，二人每天成双入对地出入。季青也因为这一层特殊的裙带关系，在短短一年内就被破格提拔为经营部的副部长之一。

    与此同时，楚若云依然在财务部担任着普通出纳员的职务。

    某天午休时，季青偶遇了楚若云。出于善意，他向楚若云提议道：“你想不想转到经营部来？我可以带你。”

    楚若云却毫不犹豫道：“不想。我是职位低微，但至少可以远离那些豺狼虎豹。”说完，他转身就要离开。

    季青连忙拦下他，无奈道：“你好像对高总有很大的偏见。但自从我来到这，他不但从没难为过我，还给了我许多帮助和鼓励。他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楚若云冷冷地回应：“你刚认识他一年，而我认识他二十多年。他是什么人我比你清楚。既然你觉得我的建议没有价值，请你以后不要再和我说话。”

    季青愣怔，正要再说些什么时，楚若云已经大步离开。

    从一名普通的职员，到晋升为副部长，季青仅用了短短一年的时间。

    他在集团内崭露头角，赢得了高董事长的青睐与器重。有了这样的起点，季青对自己未来的职业生涯充满了信心。因此，他为自己精心制定了一个十年计划，目标直指集团副总的位置。

    然而季青怎么也没想到，他真正坐上副总裁的位置，只用了半年的时间。仅仅是因为高晓曼和父亲抱怨季青没有自己的独立办公室。

    这次提拔在集团内部史无前例。

    从未有人像他这样，直接从副部长跃升至副总裁的职位。尤其考虑到他年纪轻轻，资历尚浅，这次的晋升显得颇为突兀。

    当季青在那次集团职工代表大会上，听到高董事长宣布这一消息时，他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直到周围的同事纷纷向他投来羡慕的目光，并报以热烈的掌声时，季青才如梦初醒地向众人微笑。

    他朝远处的高晓曼挥手，心中却莫名地想起了楚若云的话。

    这么大的集团，竟只因为高晓曼的一句话就让他做了副总。高盼山作为一把手，他的决策真的合理合规吗？

    明明是该高兴的时候，季青的心却隐隐有些不安。

    台下那些鼓掌的人中，有多少是真心为他高兴？又有多少人在暗中嘲笑他是个靠裙带关系上位的小人？

    那天中午，季青忍不住用公司的电话与母亲联络。告诉对方自己深受董事长的赏识，已经被提拔到副总的位置。

    母亲听完却泣不成声，她告诉了季青一个令他震惊的消息，并祈求儿子回家一趟——季青的父亲在四个月前确诊了癌症，如今已经卸任并在医院躺了将近两个月。

    这个消息如一道晴天霹雳，瞬间击中了季青。

    他想起自己因为高晓曼的事和父亲大吵一架，被赶出家门后独自来到国企工作。期间母亲曾多次联系他，希望他回家认错，他都倔强地拒绝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与家人的联系越来越少，甚至最近半年都与父母断联了。

    季青没想到一向健壮的父亲会突然病倒。他当即放下电话，失魂落魄地请假离开公司，飞速赶往家中与母亲汇合。

    季青自认为已足够成熟独立。但当他赶到医院，看到曾经高大健壮的父亲如今消瘦得蜷缩在病床上时，眼泪还是不受控制地涌出。

    季文进原本身材魁梧，如今却被病魔折磨得暴瘦六十多斤，每次进食都异常艰难，只能勉强吃下幼儿的食量。

    最令个性高傲的季文进痛苦的是肌rou萎缩导致的排便困难。他现在每次排便都需要提前向肛门中注入甘油，软化干涩坚硬的粪便后再排出。

    他无法接受在年轻护士面前光屁股，抗拒在他人的帮助下排便这件事。更别提即便艰难地排出粪便，还要被人检查排出量是否足够。为了维护最后的尊严，他宁愿选择绝食，但这让他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

    季青踏入病房时，季文进才因为排便不畅的事发过火。不过，当他看到一年半未见的季青时，脸上不禁露出了难得的笑意。

    母亲将手中的汤盒放到床头柜上，满脸喜色道：“文进，儿子来看你了。儿子还说他当上集团的副总了。”

    季文进听了，只是扯了扯嘴角，没有说什么。

    季青走到病床边紧紧握住季文进的手，随即感受到父亲微弱的回握。这微小的回应，让季青最后一点防线也彻底崩塌。

    “爸，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季青哽咽道。

    季文进望向屋顶，声音沙哑地说：“……哭什么。”

    母亲也忍不住用手指抹去眼泪道：“儿子关心你呗。”

    季文进道：“你当了副总？”

    “嗯，高总今天上午在大会上宣布的。”季青道，“爸，我是集团有史以来第一个，这么年轻就当上副总的职员！”

    “哦。”季文进听完并没有露出喜色，反而是一脸惆怅。

    因为儿子的归来，季文进难得多吃了一些东西，吃完便沉沉睡去。

    他蜷缩在白色的护栏病床里，就像婴儿蜷缩在白色的摇篮里，都是那么脆弱而需要看顾。但他又与婴儿分处于一条生命线的两端，一个从新生出发，一个渐渐走向死亡。

    季青望着季文进凹陷的两腮，回忆起自己与父亲这些年的点点滴滴。那一夜，他睁眼在季文进床边坐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