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人同志_冷雨中 首页

字体:      护眼 关灯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冷雨中 (第1/1页)

    韩江雪撑伞走在下雨的街头。

    霓虹熄灭,滂沛的雨倾倒而下,使街道变冷清,仿佛香港人口一夕之间蒸发,世上只剩他一个人类。

    人流少,生意不佳,于是街上大多商铺都早早关门歇业,不过仍有一间藏在巷子里的士多亮着灯,一室冷白的灯光由店铺内流入雨幕中。

    老板坐在柜台后抽烟,风扇将袅袅烟气吹散,日立牌20寸电视机正在上演《香帅传奇》。刀光剑影,飞花摘叶,武林高手的打斗声在货架之间隐隐传来,而韩江雪幸运地在角落翻到一包猫粮和几个猫罐头。

    包装上印刷的日期临近期限,但幸好没过期。

    他拿上东西到收银处结账,走出士多时,发现有谁正打着伞站在巷口,仿佛在等人。韩江雪似乎毫不意外,提着塑料袋走到那人面前,朝对方笑了笑,说:“曾警司,初次见面,久仰大名。”

    茶餐厅只有后厨亮着灯,从临街的窗户往里看就跟没有营业一样。

    屋内空调的温度开得很低,冷风源源不断地在嗡鸣中涌出来,韩江雪出门时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短袖,衣服的背面也因为潮热的天气和伞没遮挡住的雨水而湿了,水汽的蒸发令他感到愈加阴冷。

    装着猫粮的塑料袋摆在脚边,被空调风吹得窸窣作响。

    “落雨湿湿,曾sir不坐办公室叹空调,专门请我食饭,有何贵干啊?”他问。

    桌对面的曾礼义先给自己点了根烟。

    他们之间的桌上摆着一份A餐,双拼烧味饭,两根油菜心镶边,看上去荤素均衡,只不过曾礼义看韩江雪吃得慢条斯理,颇有涵养,仿佛手里拿的不是筷子而是刀叉,看起来叫人提不起食欲。

    事实上,韩江雪确实没食欲,所以夹了几口便放下筷子,同曾礼义对视。

    按警察部的公开资料显示,这位高级警司今年四十八,时任O记副主管。他只比陈孝平大一岁,看上去却要老得多,鬓边已全部花白,眼尾嘴角亦有深刻的皱纹。可见警察这份工作也不容易,费心又费力,早年冲在一线要担心被黑社会砍死,退下来坐办公室也不见得安心,不仅要cao心手下和警察部事务,还要提防旧日仇家上门。

    曾礼义的眼神古井无波,显然他早过了会愤世嫉俗的年纪,任何激烈的情绪都不会展露出来,哪怕仇家出现在眼前,也能用同样平静的态面对。

    “你知不知我们现在头很痛啊,”他捏了捏山根,作出一副疲惫至极的模样,“和胜和同14K械斗当晚死了几百号人,跟着和胜和内斗,争话事人的位,又死十几个。你们黑社会当自己大嗮啊?”

    话里的抱怨听着轻巧,但和胜和吞掉14K那晚的惨况却是实打实的。曾礼义接到台call立刻赶去现场,地上满地的血,有人断了手脚还在哀嚎,有人已经浸泡在血中咽气。剩下的人却像发癫一样,同伴和敌人的死状非但没让他们感到害怕,甚至更疯狂地挥动手里的刀棍,连警察举枪将他们包围起来也全然不放在眼里。

    “黑社会不当自己大嗮还做乜黑社会,”韩江雪耸耸肩,笑道,“至于社会治安管理,那当然是你们警察的工作了。”

    “哦——原来你们也知道社会要有治安?”曾礼义故作震惊,面上表情好似哥伦布发现新大陆。

    “没办法的喇,Sir。黑社会也要活命的嘛,换你是我,或是他们,你也会这么做的。”韩江雪态度恶劣,毫无反思。

    曾礼义吐出一口烟,顺便将心里压抑的烦闷和躁郁也连同烟雾一起吐出来。

    “知道我点解来找你吗?”他问。

    “哦……睇我靓仔想沟我?”韩江雪贱兮兮地反问。

    曾礼义被气笑了,也懒得反驳,干脆顺着说:“哈哈,可能吧。”

    其实无论是警还是匪,有一件事他们都心知肚明。黑社会之于香港,就像漫山的野草,烧不尽,吹又生。有光就有暗,世间一切有如硬币的两面,而人一旦还存有几分欲念,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就还是会再度由阴暗处滋生。就算有一天黑社会真的消失了,也没人敢百分百肯定是件好事。或许街上再看不到妓女,看不到赌徒,也看不到乞丐,看不到黑社会,但这并不意味着贫穷、暴力、色欲这些欲念真的从人的本性中消失,它们不过是变换了模样,藏进了更深处。

    所以他们要的是平衡——与其煞费苦心去建人人美好平等的乌托邦,不如干脆让现有的各方势力彼此制衡。

    14K没了就没了,O记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阻止和胜和同新义安两家之间任何一家独大,打破平衡,垄断香港地下世界。

    “你这么一搞,整个半岛的秩序全乱了。”曾警司拿着一根筷子,轻轻敲了敲桌面,“不然,你给我个不把你送进监狱的理由。”

    “抓人看兴趣,告人讲证据。曾sir,和胜和同14K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韩江雪有恃无恐道,“再讲,就算你真能把我送去坐监又有什么用?”

    韩江雪说的句句实话,所以曾礼义并不能反驳。这也是他私下找韩江雪的理由。香港警察本事再大,也没法大手一挥,把这些危害社会治安的家伙统统抓去坐监,他们必须找一种更周折但也有效的办法,哪怕牺牲一部分程序上的正义。

    人类社会从诞生之日起就如一杆摇晃的天平,称量自由和秩序,人不过是砝码,有舍有得才能维持平衡。

    漫长的沉默中,韩江雪喝了口水,再开口时他的语气变柔和,不再可恶得让人牙痒:“放心吧,曾Sir,不管你信不信,我不是唯恐不乱的人。”他说着,挑了挑眉,这个动作令他那张任谁看都靓仔的脸庞多了一丝放浪不羁的魅力。

    曾礼义抽着烟,火光在呼吸间明灭,一条细细的烟雾从燃烧的烟尾蜷曲着跳升。他同韩江雪说,来找你,也不只是为了这件事,然后问了个和之前的对话似乎不着关系的问题:“陈孝平过得怎么样?”

    韩江雪眨眨眼,说:“他好得不得了。”

    这个答案让曾礼义移开眼神转过头去,像是在掩饰什么。

    良久,只听他淡淡道:“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

    外头的雨仿似小了些,雨声不再震耳欲聋,韩江雪看着雨水顺倾斜的街面流向下水道,半晌,起身道:“走先,赶着回家喂猫。”

    曾礼义没有说话,也没有阻拦。

    不过韩江雪才走到茶餐厅门口便停下脚步,接着他折回来,对着亮灯的后厨喊道:“喂,老细!麻烦俾个打包盒!”

    阿鬼抱着猫坐在沙发上,墙上的钟照常工作,分针一格格往前跳动,已经转过整整两圈,现在甚至连第三圈都要到头了,韩江雪却仍旧没回来。

    被雨淋湿的小猫此刻正趴在毛巾里,只露出一个脑袋。它呼吸渐渐平稳下来,眯着眼睛,看上去是睡着了。

    就在阿鬼打算将小猫从腿上挪下去放到一边时,只听家门发出“咔哒”一声,他抬头朝门口看去,结果回来的是万径。

    万径见家里没有韩江雪身影,而阿鬼腿上还有一团黑乎乎的玩意儿,一时间愣在原地,没搞明白情况。

    他问:“韩江雪呢?”

    “去买猫粮了,还没回,我正打算找他。你回来得刚好,帮忙看一下猫。”阿鬼说着,把那只被毛巾包裹的小猫像接力棒一样传到万径手里,随后匆匆离开。

    万径呆呆地看着自己手里的弱小生物,接着伸手捏住猫的后颈把小猫提到眼前。他凝视着这条可以轻而易举被他扼杀的生命,自言自语地问说:“你也是他捡回来的?”

    这个问题当然不会得到任何回答。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