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宴 (第1/1页)

    今日是李伯六十五岁大寿。

    李伯原名李子诚，年轻时道上都叫他诚哥，年纪大了之后慢慢就变作李伯。按辈分算，他是新义安无可争议的叔父辈，加入帮派比陈孝平还早，帮派要做重大决策的时候，连陈孝平这个现任的话事人都要给几分面子。

    不过李伯也不是倚老卖老的人，恰恰相反，他十分会做人。不然都说混黑社会的是短命鬼，像李伯这样年过六十还身体硬朗，甚至在帮派内掌权没有退下来的，更是少之又少，可见他不仅有辈分，也有威望。

    因此这次的六十五岁大寿，寿宴摆在豪苑三楼宴会厅，整整一百围，围围都坐满人。

    热闹的宴席间，穿连衣裙的小女孩打扮得像个公主，手里抓着气球，嬉笑着在桌与桌的间隙中跑来跑去。平日里凶神恶煞的古惑仔们都要让着她，其中几个还特意弯腰凑到她面前，夸奖说meimei仔，今日好靓女啵。小女孩也不怕羞，笑得更开心了，接着像只刚学会飞的雏鸟一样转头扎进李伯臂弯里，喊道：“爷爷，几时开饭？我肚饿。”

    李伯抱起孙女放到自己腿上，说：“好快就有得食啰，再等等，好唔好？”

    韩江雪将两个红包亲手递给李伯，见对方怀里的小女孩正眨巴着眼睛打量自己，于是笑了笑，开口道：“Lily，又大个女了喔？”

    “眨下眼廿几年就过去，”李伯把孙女交回给负责照顾她的保姆手里，笑着感慨道，“你才是真正大个仔了。”

    这话不是客套，他是亲眼看着陈孝平把韩江雪领回来带大的，当年那个襁褓中的小孩如今长得如此高大，而自己也从青壮年迈入花甲之年，想必更能感到岁月流逝之快。

    “钟意小朋友吗？”李伯看着自己的孙女在保姆怀里撒娇，用玩笑似的语气问韩江雪，言语间的亲密仿佛真是家中长辈在cao心年轻人的感情。不过没等韩江雪回答，他又笑着摆摆手，说：“算了，不问咯，免得惹你们年轻人厌烦。反正你大个了，识自己执生，以后怎么过自己想明白就好。

    李伯顿了顿，最后讲说：“当然，如果有乜需要帮忙，都可以同我讲。”

    同寿宴主人翁寒暄过后，韩江雪便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今晩来参加寿宴的人，除李伯家人以外，大多是新义安的帮众，而剩下的那些，虽然算不上帮派人士，但搞的生意多多少少同黑社会有牵连，所以比起特意来祝寿，更多是借机来拓展人脉与业务，最好可以和几位大佬攀上关系。

    可惜新义安另外的两位堂口大佬并没有到场，都跟陈孝平一样，让心腹作代表，把寿礼和祝贺送来，因此韩江雪这张桌子俨然是他身份地位最高，他也是唯一一个闲得出汁，亲自到场的大佬。

    事实上，韩江雪以往也很少会亲自赴宴，更不会真的留下来吃饭，但万径今日出门时提前说过，晚上不回家吃饭，韩江雪又懒得自己做，想着反正都要来的，刚好蹭一顿，吃完再走。

    同席几位替大佬跑腿的马仔显然对于和韩江雪同坐一桌感到不便，韩江雪心里也清楚这个事实。毕竟他也不可能跟帮派里的每个大佬和手下的关系都处得好。于是为了避免话不投机，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在简单的招呼后选择闭嘴，使得气氛便愈发尴尬起来。

    幸好，宴席按时开始，让他们除了大眼瞪小眼之外，多了吃饭这个选择。

    八点一到，一道道菜由服务生蹲着盘子送上桌，清蒸多宝鱼、蒜蓉粉丝蒸元贝、鲍汁扣鹅掌、西芹炒百合……天上飞的，海里游的，地上跑的，荤的素的，应有尽有，还要搭配酒楼用料十足的是日老火靓汤，灵芝鹌鹑，补气安神，显示主人的大方和贴心。

    寿宴热火朝天地进行到后半的时候，在场宾客几乎都已停筷，改作彼此敬酒攀谈，韩江雪抬手看表，见夜夜深了，便准备离席。

    就在这时，他感到自己的衣角被轻轻拉了拉。

    一开始韩江雪还以为是错觉，转过头却看见Lily不知什么时候脱离了保姆家人的看管，一个人跑到了这边。她见韩江雪留意到自己，立刻踮起脚，似有悄悄话要同他讲的样子。

    韩江雪附身把耳朵凑过去，只听Lily奶声奶气地说：“阿雪哥哥，可唔可以陪我去睇鱼？”

    显然，这场属于大人的宴会很快就令她这个小孩子感到无趣了，Lily四下打量，发现都没有人理自己，也没有同龄人，便只好去找之前见过的阿雪哥哥。

    Lily和韩江雪实际也只见过两三面，但比起其他来拜访阿爷的人，她就是更喜欢这个叔叔，可能是因为他长得同，一点都不凶，和她说话也会认真看着她，不像别的人，嘴里敷衍地称赞她，结果目光看都不看她，哪怕看了也只是冷冰冰地扫一眼。

    韩江雪没法拒绝Lily，于是牵着她来到豪苑一楼。

    大厅的一角专门用来养殖各类水产，鱼缸里有象拔蚌，有螃蟹，有龙虾，也有不同的鱼类，只不过这些生物在Lily嘴里，通通统一称为“鱼”。

    海鲜特有的腥味在空气中弥漫，韩江雪停下脚步，打算让Lily自己去玩，他远远看着，而小女孩却偏要拉着他一起凑到鱼缸前，隔着玻璃去戏弄里头正在缓缓游动的石斑鱼。

    “上次阿妈带我去海洋公园睇鲨鱼，好大一条！”Lily一边说，一边举高了手，在自己头顶比划鲨鱼的大小，“阿雪哥哥，你见过鲨鱼未？”

    “没见过，鲨鱼是乜样的？”韩江雪顺着Lily的话问道。

    小姑娘被问得低头思索起来，像是在尽力回忆鲨鱼的样子，又在努力组织语言，好一会儿后，只听她说：“就是很大很大的鱼，灰色的，牙好似钉一样。”

    “这样啊，那你喜欢鲨鱼吗？”韩江雪又问。

    Lily点点头，又摇头，看起来很苦恼，接着说：“爷爷话，鲨鱼识咬人，好痛，但系就咁睇鲨鱼好得意。”

    “李婉琪！”

    一声叫喊从身后传来，韩江雪愣了愣，想起这是Lily的本名，然后他同Lily都回头望去，看见李伯的大女儿李嘉雯，也就是Lily的mama站在旋转楼梯上。

    女人抬腿向他们这边走来，Lily有些心虚地躲在韩江雪身后，结果还是逃不过被教训的命运。只见李嘉雯走上前，同韩江雪简单打过招呼后，弯腰拧了一下Lily的脸蛋，说：“乱咁走，仲麻烦人地陪你玩。”

    Lily瘪着嘴，喊：“Mommy，痛啊。”

    “唔麻烦，”韩江雪主动替Lily开脱，“细路女，有我陪住总比佢一个人跑出来好，万一唔见咗先至更麻烦。”

    李嘉雯将Lily抱起来，礼貌地跟韩江雪道谢，问说：“二哥，你准备走了？”

    韩江雪眨眨眼，笑着回答：“是啊，都这么晚了。”

    “那路上小心，今天谢谢你来。”李嘉雯说到底是李伯的大女儿，从小受严格的家教，言行举止都非常得体。

    他们二人在大堂挥手分别，韩江雪目送李嘉雯抱着Lily上楼，这才跨出豪苑酒家的大门，然后点了根烟，独自往家的方向走去。

    半路上，Lily有关鲨鱼的话又在脑海里回想起来，不知为何就让韩江雪联想到了万径。那人虽然都已经十八了，但从小就无父无母在街上流浪的话，大概是没去过海洋馆，也没见过鲨鱼的吧。

    想到这，韩江雪不由笑了一下——其实他自己也没有。

    如果来得及，说不定可以抽空带家里那位小朋友去趟海洋公园。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