颅内畸变_08补档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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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8补档 (第3/3页)

”他忽然泣不成声,“我只想回家。”

    雅赫维明显从沉沦中拔出来了一瞬,他看他的眼神挺奇怪的,并不是怜悯或者溺爱的其中一种,因为它太沉重,太悲哀,也太令人胆寒。但也许只是光线的缘故。“你再想想。”他说。

    “没什么好想的,我宁愿一切都成真,无论变成哪样也胜过现在。父亲,你甚至不愿意碰我。我不能这样再多过一天了,你看我的眼神,好像我是什么怪物一样,好像我是什么跌破了的宝贝,是你收藏里面的白宝石却生出了瑕疵——你还记得好久以前我在神庙里玩的时候,把那条他们上贡的的祖母绿项链打碎了,然后你进来刚好看见吗?看哪,你现在看我的眼神就像你当初看那条项链一样。我知道我肯定是哪儿出了毛病,哪根筋搭错了,才有这样的想法,谁说的清,可能我就是天性堕落吧——我现在一定在做梦,但我多希望你就让我留在这梦里,就让我死在这里面哟。只有回到你的身体里我才不会被拒绝,我才是清白的……我什么都不要了,去死都无所谓,可我要你,Adonai,你不准去其他地方,不准变成别人的……”

    他的声音里有嚎啕大哭的迹象,调转过脸,埋在翅膀里,不让他父亲看到他脸上的表情。雅赫维在焦热的折磨和不公的命运中噤声听着,他坐了起来,捧起路西菲尔的脸,吻在他那张这一刻前还说个不停的嘴上。路西菲尔把他的舌头从嘴里推回去,他也学会了反客为主,父子两个第一次在思维方式上不谋而合。显然他并不习惯主导接吻,动作太急切,力道使得太大,比起亲昵的情人更像是咬人的小狗。然后,他突然往后退,湿漉漉的蓝眼睛像被雨水洗过的街道,雅赫维注意到他快速地舔了一下嘴唇。“给我,我就要这个。”

    他端详他孩子那张长得和自己很像很像的脸,也一样漂亮和雌雄莫辨,挑不出毛病。在他眼里这上一秒还吵吵闹闹的大孩子现在正抱着他撒娇,又诚实又蛮横,一边眯着眼偷偷看他一边摸他温暖的大腿和下体。那双还挂着泪水的蓝眼珠闪烁着狂热的冷酷,讽刺的是,这点和小时候的巴力如出一辙。他忽然感到一股凄楚的悲意,像鸡蛋壳上的裂纹,在时机到来时瞬间爬遍全身。

    “路西,”他叫他,抚摸那些柔软的头发和羽毛一遍又一遍,它们讨好地在他掌心磨蹭,像到他腋下寻求温暖的猫,“不行的只有这个。我做不到。”

    “不行?”路西菲尔难以置信地跟在他后面重复,那轻柔,克制的声音变了,成了一种索要似的上扬语调,“明明行的,你说什么都行。”

    “对不起,”他的声音也如同海浪抚过沙滩的沙沙声一般柔软,“路西,对不起。”

    他孩子薄薄的嘴唇怔怔地张了一下,抿起,又猛地咧开,柔情蜜意消失无踪,只有白森森的牙齿死死磨在一起,发出刺耳的格格声。

    他用一种阴冷的声音说:“骗子。”

    雅赫维滞了一下,打断他的是一个响亮的耳光,路西菲尔反手狠抽在他脸上,指甲在他的右脸留了一条纤细的血痕。“这是我还给您的,”他站起来活动手腕,“您从我这夺走的东西太多了。”

    他已经被彻头彻尾地惹恼了,这一巴掌根本抵消不了先前积压下的无数新仇旧恨。路西菲尔正打算把这个血缘上是他父亲的婊子好好教训一顿,却看见后者靠回床头,面对他坐在挂帘的阴影里,引颈就戮地闭上眼睛,湿润的嘴唇在黑暗中闪闪发光。

    这一幕使路西菲尔忽然溃不成军。他逃到窗边,连滚带爬地翻身出去,然后一头掉进了窗台下面的花圃里,擦伤了自己的手肘和小腿。

    他躺在灌木丛里好一会儿,然后慢慢地抱住膝盖,用翅膀包住自己。一开始羽毛里面只有呼吸声,那持续了好一段时间,节奏时快时慢。接着是一种怪异的骨头嘎巴声。然后是尖叫,低哑的泣音,像老女巫嚎啕大哭,或者破木门发出的吱吱呀呀。雅赫维的窗户里没有动静,他可能听见了,也有可能没有。

    路西菲尔足足哭了五六分钟,他逐渐感觉小腿发酸。他开始回忆他小时候的事情:他们一起骑在马上,在腿侧绑一面盾牌,以使皮肤不被树木划伤,然后放开它的缰绳,在林子里随意奔跑。

    他闭上眼睛。他们在树林里奔跑,西风穿林,马蹄下枯草的碎片飞扬,灌木枝条擦过脸颊的时候被折断。他父亲骑着马的身影高大纤长,那个时候他的披风还是金红色的。其他的他已经不记得了……他听见自己抱着雅赫维尖叫,兴奋的尖叫,刺痛的尖叫。雅赫维总是缄默,保持缄默是一种难能可贵的品质,大多数人都不懂。后来他们为什么没能跑掉呢?后来也有很多的尖叫,但感谢诸神,他不记得了……

    他的哭声逐渐安静下去,这一阵过去,他也再也不会犹豫不决了。他的报复心有时候真的能要人命。

    但是路西菲尔依然感到一种窒息般的心痛。并非出于当下而是来自他自己,与雅赫维有关——所有的事都与雅赫维有关,他的生活是一卷卷的线,缠绕在他父亲的主心轴上,现在它们的排列都混乱了,而他的生活随之向内崩塌,就像宇宙吞噬自身。一切都在分崩离析,像他的心一样被撕得粉碎。

    丝线切开了他的喉管,他要比他的父亲更绝情和狠毒——造物主和造物的性命只能由对方夺走,鲜血溅进金色的水塘。他已经没有任何侥幸心理了。

    赤风里回荡着乌鸦叫声,穿过树叶,穿过空气,吹过他耳边,除此之外屋里屋外都是一片死寂。远处的桦树叶子反射出铁锈红的光泽,静止在风中,纹丝不动。

    路西菲尔听见翅膀拍打的声音,抬起头,眼睛眯成一条缝隙。阳光慢慢炙烤着一切暴露在外的表面,使他脸上针扎般刺痒,雪融化了,气温却没有下降,肮脏的雪水中所有色彩都发生了变化,变得粘稠又不稳定,像白噪音一样让人心烦。

    没有一丝云彩,真是难看,他自言自语地呜咽道。没有一丝云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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