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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采珍总是背着陈宙接电话。 实在离开不了的场合,何采珍便会用短信代替。 陈宙一开始问过她怎么了,何采珍总是说没事,陈宙知道她不想说,便不问了,接受了何采珍可能处境并不好的事实,而且最有可能的就是债务问题。 陈宙知道奶奶不喜欢何采珍,当然,这并不耽误她心里清楚自己儿子陈炳辉是个混蛋。小的时候陈宙还会偶尔问过自己mama去哪了。 奶奶烧着菜,漫不经心地说,跑了。 即使奶奶已经是陈宙十几年生活里为数不多的对他好的人,但是他生活的环境就是这样的,大家说话都是如此,把残忍的语言用最平静的语调说出来,这仿佛是力撇矫情的利器,矫情不适合生活,或者说,不适合生存。 陈宙那时候还不像现在这样,那时候他还有好奇心,他追问道,那别人的mama都会回来看一眼,为什么他mama不会。 奶奶锅铲一翻,也不懂陈宙那个年纪能不能听懂,她说,她欠债啊,要到处躲,喜欢打牌,这点烂德行和你爸一模一样。 哦,原来她要躲追债的人,把自己儿子也躲掉了。 奶奶经常用烂来形容自己的儿子,和自己曾经的儿媳,陈宙时常会想,他是不是就是麻将桌里被遗弃掉的一张牌,如果奶奶说得没错,那他是不是也会烂掉,这好像是埋藏在基因里的恐惧,是沤出的腐掉的白烟,幻化成陈宙半晚的惊汗。 但是何采珍还是打麻将,唯一让陈宙觉得不太糟的是,没有像电影那样,追债人会找到住址,在门口用油漆写满还钱,或者拿着棍棒讨要高利贷的利息。 不过,也因为没有到来,陈宙的心总是悬而未决。 那年H市的夏天很热,电视上的频道说,是十几年一遇的暑热。陈宙学过全球变暖,南极和北极的冰在融化,不管生活在哪一个经纬度,都在慢慢变热。其实,气候变化要比他想象的复杂得多。 陈宙和何采珍住在出租房里,陈宙的学籍还没有转成功,陈宙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何采珍带他去过很多地方,海洋馆、游乐园、博物馆,陈宙从来没有去过这些地方,何采珍微笑着请别人帮忙,帮他和陈宙拍了合照。 陈宙一开始还很不自在,直到何采珍亲昵地搂着他的肩膀,阳光也变得灿烂起来,陈宙才抿着嘴角露出一点微笑。 陈宙头一回见到海豚,俏皮可爱,会跟着指令做出各种旋转动作,和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鲸鱼和海豚外形有点相似,那时候陈宙还没有完全搞清楚两者的区别。 在看到海豚表演之前,他都以为海豚和鲸鱼是相似的。 他脑海里对于鲸的印象,最早来自于电视频道播放的海洋世界,背景讲解的声音说,一鲸落万物生,一头鲸的陨落可以分解后又回馈到生态系统中。 一座鲸鱼的尸体可以供养一套以分解者为主的循环系统长达百年。 背景人声没有什么波澜,在讲解动物的出生、搏斗、交配、死亡都是相似的抑扬顿挫,但陈宙却觉得鲸的庞大扑面而来,随之一起的是,鲸的尸体带给他的震撼和悲壮。 那时候陈宙还很小,关于诞生与死亡并不理解,但也问出过很多关于出生与自己是谁的问题,这是每个人在意识到自己存在时都问出过的朴素的问题。 不过,这种问题总是显得不合时宜,因为没有人会去回答这个问题,这个问题迫切地需要一个答案,然而讽刺的是,没有人会把这个当作聪明的问题。 于是后来陈宙不再问,因为问下去只会让陈炳辉觉得他烦而且笨。 陈宙觉得,死亡应该是幽蓝色的,既轻盈又沉重,他总觉得鲸就代表死亡,盛大的死亡。是鲸的本体,又是系统循环中微小的颗粒。 何采珍最终争取到机会让他上去和海豚互动,陈宙在工作人员的指导下和海豚完成了嘴对嘴的亲密接触,陈宙的脸上有海豚在水池翻动时溅出的水珠,挂在黑如鸦羽的睫毛上。台下的人看到表演都很兴奋,但是陈宙听不见,听不见他们的掌声和吵闹声。 陈宙想,至少海豚不是鲸鱼,至少当下是快乐的。 何采珍替他拍了和海豚互动的照片。 那段时间他没有再见到沈燃宇,和沈燃宇不愉快的碰面也被他抛之脑后。何采珍和陈宙暂住的出租房和沈旻的单栋别墅比起来当然是天壤之别。陈宙甚至私心里想,要是何采珍和沈旻吹了就好了。 但是何采珍为这件事情焦头烂额了很久,陈宙觉得自己不能太自私。他甚至觉得这不是为了爱,可能恰恰他对何采珍还谈不上爱,何采珍替没必要为了他牺牲。他也不想这样,他不想任何人为自己牺牲。 何采珍就应该按照她自己的人生轨道再婚。她在陈炳辉入狱之后能重新把陈宙从那个地方带出来,来到H市,享受上了不止几层楼的教育资源,或许也只是为了弥补她在陈宙童年时的缺席。 陈宙那时候只是单纯地享受逃离旧地的轻松,他和何采珍的感情需要培养,这一点他也清楚。只是在很久之后陈宙才明白,虽然他和何采珍是爱彼此的,但是在彼此的生活里缺席太久,她最爱的不是陈宙,陈宙对她的爱也差了一步。 陈宙和何采珍出来以后,在甜品站前面排队,何采珍拿着手机在耳边指了一下,示意她要去接个电话,陈宙点了点头。 等到陈宙排到队,因为何采珍不在身边,他看并没有听到店员说什么,只是在菜单上指了个招牌加坚果碎的冰淇淋,并且用手势示意要两份。陈宙顶着烈日吃了几口冰淇淋,冰淇淋很口感很好,和他小时候吃的冰棍不一样。小时候的冰棍会在夏天融成糖水,手里的招牌冰淇淋却像化掉的奶油。 何采珍的电话打得太久,陈宙已经吃完了自己那份,何采珍那份已经开始融化,水滴似的延伸到陈宙的手指。陈宙看着何采珍的背影,觉得熟悉又陌生,总感觉从家里来到H市像何采珍带给他的一场梦。 何采珍挂了电话,陈宙递给她冰淇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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