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鸭子搏斗的天鹅 (第1/1页)

    次日，楚若云下班后去餐厅打包了两份晚饭。等到办公楼里人走得差不多，便拎着饭盒上楼找季青。

    季青确实放下了规章制度，但又转头扎进了另一条死路。没办法，这堂政治课还得继续上。

    季青正在办公桌后埋头写材料，听到有人进来也没抬头。楚若云已经习惯了对方的视若无睹，刚将饭盒放到季青的办公桌上，突然听到沉默数日的季青开口说了一句话。

    “怎么不去你的秘密基地坐着了？”季青看了眼表，打开自己的那份晚饭。

    楚若云闻言一怔，随后笑道：“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呗。我没你心狠，硬让我冻了两个月。现在秘密基地改址了，就设在你这。”

    季青抬头看了楚若云一眼，没有说什么。

    楚若云见季青的态度有所软化，心情也轻松了许多。他坐在季青办公桌一角道：“你知道千江集团当初……是很多个中小型企业合并组建起来的吧？”

    季青点了点头，边吃边写。

    “那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楚若云继续问道。

    季青想了想，蹙眉道：“意味着……”

    他确实没有深入思考过这个问题，或者说他根本没想到集团的来历也能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这里有最混乱的人事体系。”楚若云解释道，“一群曾经在自己的地盘上是大王的小王被迫合为一家，如今只能屈居人下，死守着自己的领地，不许别的小王来分一杯羹。他们不会把自己的生产资料透露给集团内的外人，后来者永远无法融入他们的权力核心。季青，在这种地方，你的能力越强，越难以渗透进去。”

    季青沉默了很久，最终将手中的材料团成一团砸进垃圾桶。他呼吸微重，浑身散发着躁怒。

    楚若云点到为止，希望季青认清现实，放弃在这里寻求出路的幻想。

    季青没有再缠着其他副总，而是重新研究起创业的事。想在这个混乱的集团中立足，开拓出新的权力空间是他唯一的出路。

    他开始放手一搏，彻底将集团制度抛之脑后去行动。

    这自然引起了高盼山的不满和打压。

    他对季青的批评越来越严厉，一开始尚还维持着董事长的体面，到后来甚至会当众辱骂季青‘滚出去’、‘臭狗屎’、‘饭桶’之类的脏话。罚季青写检讨书，拿到大会上朗读。他将季青当作树立自己权威的工具。无论对谁有意见，都会拿季青开刀，以此杀鸡儆猴。

    楚若云本以为季青会在重压下崩溃。

    毕竟，一个热衷于浪漫主义文学、钟爱交响乐的青年，内心往往怀揣着高尚纯洁的理想，憧憬着乌托邦的世界……这样的人很难在人际斗争的漩涡中获胜，并非因为他们实力不济，而是因为他们的素质太高。

    老话说，宁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君子往往脸皮薄，不擅于拉下脸和人争抢，对敌人也心慈手软，有些还崇尚着‘一笑泯恩仇’的故事情节。因此，得罪他们通常不需要付出什么代价。痛击君子一本万利的买卖，挑软柿子捏也是这么个道理。高盼山正是利用了这一点，肆无忌惮地拿季青的尊严当作自己树立威严的垫脚石。

    相反的，如果要对付高盼山这样的小人。若没有一击毙命的把握，得罪他们反而会引火烧身。

    让楚若云意外的是，季青没有就此倒下。对方那张漂亮的脸蛋上，开始露出以前不曾有过的表情。

    季青不再像过去那样默默承受高盼山的辱骂和羞辱。他开始以冷笑回应，甚至在大会上声情并茂地朗读自己的检讨书。他学会了在适当的时机向高盼山诚恳道歉，反而将高盼山搞得下不来台。

    季青终于舍弃了一身洁白的天鹅羽毛，跳下泥潭和鸭子们搏斗起来。

    他写了多份详尽的创业计划，可高盼山拿到手上连看都不看就扔到一旁。

    季青并未因此气馁，他干脆自己干自己的，邀请了商业合作人员到集团内洽谈业务。然而高盼山得知消息后，直接派保安队闯入季青的办公室，粗暴地将合作人员赶走。就连季青都在保护合作伙伴的途中，不知被谁趁乱打了一拳。

    季青多少个日夜的心血与精力，就这样在高盼山一次次的阻挠下化为泡影。

    他的办公室内，那些踩满了黑脚印的废弃合同散落一地，如同他无数次破碎的希望。可衣衫凌乱的季青坐在地面上，眼中依旧闪着不屈的光。

    楚若云静静地站在门外，透过门缝，他看着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青年，此刻狼狈不堪的模样。

    有几个瞬间，他似乎看到了在大海上独自面对鲨鱼群的桑迪亚哥。

    楚若云觉得自己渐渐看不懂季青了。

    这个在大学舞台上一边跳舞一边落泪的年轻人，原来有一颗如此坚韧强大的心吗。

    季青渴望的究竟是什么？楚若云在心中反复追问。

    是权力吗？

    可季青一次次拒绝他的橄榄枝，这种表现分明是对权力的淡然。还是说，季青并不信任自己？总不会是季青要求自己的权力必须是纯洁无暇的吧？

    眼前的一幕让楚若云后脊发麻，某种激昂的情绪在搅乱他的思绪。他感觉自己再待在这，可能会在冲动之下作出决策。他不敢再看下去，将手中的盒饭挂到门把上后，转身悄悄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