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下的回忆 (第1/1页)

    千江集团董事长办公室，高盼山正对着满桌珍馐大快朵颐。

    集团的资金危机并未影响他的日常待遇。那动辄九位数的资金缺口又不能从他一个人身上省出来，何必苦了自己？

    今年年底，他就准备退休了。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走过来，高盼山早已没有了年轻时的冲劲。他现在只想安安稳稳地待到退休，然后出国和家人们团聚。辛苦这么多年，他也到了该享清福的时候了。

    至于千江集团的资金链断裂，也不都是他的过错呀。企业发展到一定时候，总要经历这一遭的嘛。他把千江集团做到现在这个规模，已经为国家立下了汗马功劳，他是功臣。

    忽然，秘书从一旁的小办公室走出来，欲言又止地望着高盼山。

    “嗯？”高盼山品味着口中的红肠，用眼神示意秘书有事直说。他担心出国后买不到这样的红肠，正将跨国订购红肠的事牢记在心。

    同样年过半百的秘书迟疑道：“银行刚才打了个十几个电话过来，我没接，会不会出什么事了？”

    高盼山不以为意地笑道：“能出什么事？银行那帮人，就是喜欢没事找事！用别人的钱赚钱，等别人要用钱的时候又吝啬至极、在小事上大做文章！反正上面下了指示，千江集团不能倒，等他们乖乖打钱来就完事了。”

    说完，高盼山继续享用自己的早餐。然而半小时后，秘书再次找到他道：“高董，银行的人来了。怎么办？”

    “说我不在，别给他们开门。”高盼山刚躺下准备小憩就被秘书打扰，心中颇感不悦。

    然而秘书离开后，不久又返回到高盼山身边小声道：“高董，银行来的人说他叫季青，是您的老朋友。”

    高盼山怒道：“我管他季青季红的！告诉他我不在！”

    秘书沉默片刻，忍不住提醒道：“高董，您忘了吗？十年前，商务部那个跳楼的季厅长，他儿子就叫季青。那季青还在咱们千江干过两年，和您的女儿高小姐交往过，您让他担任过一段时间的副总，集团里安装工程和运输这两块的业务，就是他一手cao办的。”

    高盼山听完沉默半晌，他缓缓摘下眼罩若有所思道：“哦……原来是他。”

    秘书试探道：“那……见吗？”

    “见个屁，那小子肯定是来寻仇的，不见！”高盼山断然拒绝。

    说完，他将眼罩丢到一旁，翻身继续休息。

    季青与白原皑驱车前往千江工业园。一路上，季青的脸色都肃穆得可怕。

    如今他和高盼山职级等同，他没有理由再惧怕对方。可随着车子离工业园越来越近，他的心也越跳越快。季青不愿承认，但这种感觉确实叫做畏惧。

    白原皑一边开车，一边忐忑地透过后视镜偷瞄季青。

    他刚步入社会，对这种直接闯入敌方大本营找人算账的事，心里还是有些害怕的。这会只感觉自己变回了小孩，只想紧紧依附身边的大人。

    半小时后，车子抵达了千江工业园，但却被园区门口的保安团团围住拦了下来。

    白原皑从小养尊处优，哪见过这架势。见一群人高马大的保安包围上来，吓得六神无主，立刻将车门全部锁上。

    “你们是来干什么的，有预约吗。”为首的保安警惕地盯着驾驶座的白原皑，手中紧握着警棍。

    “我……”白原皑紧张地说不出话，只能无助地望向季青。

    季青让白原皑出示了银行的工作证，随后冷静地打开车窗对保安道：“我是蔡总行长的助理，负责处理贵集团在我行的贷款项目。今天有重要的工作和你们的董事长谈，请打开门让我们进去。”

    保安闻言没有立刻放行，而是回到保安室打了个电话。不一会儿，他回到车边对两人道：“董事长外出了，现在不在园区里，你们回去吧。”

    季青深知这只是高盼山拒绝配合银行工作的借口，又道：“我叫季青，是你们高董事长的老朋友。麻烦你向上级转告一声。”

    保安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转身走进保安室。几分钟后，他走出来对两人道：“董事长现在确实不在，而且集团有规定，没有预约的人不能进园区。你们要进去必须先预约。”

    白原皑一听这话不禁恼火，他抱怨道：“你们集团的电话根本打不通，我们怎么预约？”

    保安却不和他讲道理，只道：“你别跟我说这个，我不知道，反正你们没有预约就不能进园区。”

    这是在故意刁难他们，再纠缠下去也没什么意义。

    季青对白原皑道：“小三，我们走吧。”

    “不讲道理……”白原皑闻言关上车窗，缓缓发动车子退出保安的包围圈。将车开出几十米后，他忽然一愣，问道，“小三是谁？”

    季青用手指在空中写了一遍白原皑的名字，笑着解释道：“你的名字里有三个白字，简称白小三……诶，前面路口左转。”

    “不是你……我们来的时候走的是右边那条道。”白原皑有些无语，但还是提醒了一句。

    “谁说要回银行了，左转。”季青指挥道。

    车子在季青的指引下停在了一处假山边。白原皑跟着季青下车后，果然发现假山后靠着一堵稍矮的园区围墙，墙体与山体紧紧相贴，其中假山高出墙体一大截，旁人不仔细看，根本不会发现山后的矮墙。

    季青踩上一块矮石，一跃而起，随后双手勾住围墙，身手敏捷地用力攀至墙顶。他像只巨型黑猫般蹲伏在两米多高的围墙上，回头对目瞪口呆的白原皑道：“上来。”

    “这、这样好吗……？”白原皑没想到上班竟然是件这么刺激的事，激动得心脏狂跳。

    季青警惕地观察着园区内的情况，一边抓住白原皑的后衣领将人提上墙，一边道：“高盼山现在回避所有银行的联系，只缩在集团内等贷款到账。我们不主动出击，就是坐以待毙。”

    现在是工作时间，工人们大多在厂房里劳动，而这里又是园区中相对偏僻的角落。因此，季青和白原皑明目张胆地翻墙进了园区。

    白原皑看着季青毫不犹豫地朝一个方向走去，不禁笃定道：“你以前来过这。”

    “蔡行长没告诉你吗？我在这里工作过。”季青道。他带着白原皑走了几百米左右，忽然拐了个直角弯，直奔一棵树走去。

    那是一棵枝叶参天的粗壮歪脖树，树下有一个很旧很旧的长椅。

    季青俯身用手抚摸长椅粗糙的椅面，似乎想起了什么。良久，他转身坐到椅子上对白原皑道：“在这歇会。”

    白原皑看不懂这位季总助的行事逻辑，但他确实有点累了，便跟上去坐在季青旁边。

    季青听着身后树叶沙拉拉的声响，原本急躁的心情竟奇迹般地缓解下来。

    这片土地，这些建筑，这些人——千江集团的一切都让季青心生烦闷与恐惧。但在这棵树的周围，他感到一种莫名的安全感，仿佛一个信徒坐在教堂里。

    渐渐地，记忆的碎片在季青脑中拼凑起来。他想起那个男人坐在长椅上看书的样子，想到对方醉倒在树上的模样，以及那句每天下班后都会在这里等他的承诺……原来给他安全感的并非这棵树本身，而是那个总在树下偷闲的男人。

    虽然对方离开了千江集团，这里早已是失去了庇佑的破败圣殿，但季青仍从中获得了医治和慰藉。

    半晌，季青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