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复焉 (第1/1页)

    季青在办公室沙发上睡了一宿。直到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脸上，季青才从无尽的梦魇中苏醒。

    他一开门，便见门外悬挂着两份已凉的盒饭。楚若云昨晚来过，留下晚餐后便悄然离去。

    季青轻叹一声，走进卫生间洗漱。随后，他去园区内的小超市里买了套新衣服换上。

    超市老板并不知道办公大楼里发生的林林总总，还在笑盈盈地问季青在哪摔了，怎么搞得如此狼狈。

    季青微微愣住。没想到在这冷漠的园区里，除了楚若云，竟还有人关心他的境遇。他苦涩地笑了笑，随意搪塞过去。

    手中提着新买的面包和牛奶，季青在园区内漫无目的地游荡。不知不觉间，他来到了那棵歪脖树前。这是楚若云曾经的秘密基地，一棵古老而粗壮的大树。

    四下无人，季青干脆也学着楚若云的样子爬到树上躺下，享受着片刻的宁静。

    他撕开面包袋子，一边就着冷空气吃面包，一边仰望那被冬季枯枝切割成数块的天空。

    刚刚，趁他换衣服的间隙，超市老板替他热了那盒牛奶。此时那盒热牛奶正像个热水袋般贴在季青肚子上，为他驱散冬日的寒意。

    然而，季青却迟迟没有喝下那盒牛奶，他害怕那久违的温暖会让他泪流满面。

    有一两个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不配享受被人温好的牛奶。因为他是被这个集团的董事长所厌恶的‘垃圾’。

    就在这时，一只黑色大鸟飞来，盘旋两周后落在季青上方一根很高的树枝上。

    它昂首挺胸，目光炯炯地站在树枝上观察四周，很快就留意到了下方的季青，尤其是季青手中的那半块面包。

    “啊。”黑鸟叫了一声，挥起翅膀下落四五米。见季青不动，便又放心地落下来一些。

    几番试探后，黑鸟终于落在季青不远的树枝上。那黑亮的眼睛时而盯着季青，时而盯着面包。

    季青仔细打量这只大鸟，它的体型近半米，样子像是一只乌鸦，但又比乌鸦硕大健壮。

    “啊。”不知名鸦科黑鸟又凑近半米。

    它的胆子大极了，黑豆般的眼睛主动而勇敢地对季青和面包释放着自己的兴趣，似乎在礼貌地询问季青：我能否幸运地拥有你的面包？

    看着这只漆黑发亮，仿佛穿了一身黑色正装的优雅巨鸟，季青终于回忆起对方的名字。

    这不正是那只被爱伦坡写在诗中，名为‘永不复焉’的渡鸦吗？那位庄严而神圣，象征悲苦与绝望的死亡使者。

    “你的名字也叫永不复焉吗？”季青微笑着问道。

    他将剩余的面包撕成小块，放在手心里递到渡鸦面前，请对方享用。

    渡鸦再次试探了几次，确定安全后便迅速啄食了面包。紧接着，它的目光又转向了季青肚子上的牛奶盒。

    这聪明又得寸进尺的小家伙，它竟然知道那方盒子里也是食物，不打算错过一点美味。

    季青默默注视着这只渡鸦，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渡鸦是鸟类中的机会主义者，它们能够灵活地适应环境，利用一切资源生存下去。相比之下，季青觉得自己反而不如一只鸟。

    鸟儿还知道为了活着要抓住一切机会。他呢？他快守着自己的清高，一步步走向灭亡了。

    季青坐起身，用牙齿咬开牛奶盒的一角，将牛奶递到渡鸦面前。

    瞧瞧你，自己都还没吃饱，又喂上渡鸦了。季青在心里暗骂。

    渡鸦似乎非常渴，低头喝了许久才满意地甩了甩羽毛。

    “你明天还来吗？”季青看出鸟儿要走了。

    “啊。”永不复焉。

    渡鸦展开巨大的黑翼飞走了。

    季青回到办公室时，意外地看到楚若云正在门口等待。

    为了避嫌，楚若云从不在白天时主动来找他。难道是有什么要紧事？

    季青快走两步，趁走廊没人时打开办公室的门，请男人进去。

    楚若云西裤笔挺，黑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嗒嗒的脆响。他的衣服大都版式规整，颜色以黑灰棕居多。普通人穿上只会显得老气横秋，但在楚若云这般身材模样的人身上，却有种别样的潇洒与可靠。

    注意到楚若云的目光落在地板上杂乱的泥鞋印上，季青略显尴尬地解释道：“刚去买了身衣服，还没来得及收拾，我拖一下。”说着，他转身欲离开房间去卫生间取拖把。

    楚若云却轻轻握住他的臂弯，将人拦在自己身前商量道：“季青，让我当你的秘书吧。”

    季青闻言一愣，诧异道：“什么？”

    楚若云道：“我做你的秘书。反正你也不能更惨了，高盼山知道就知道吧。”

    季青呆立在原地，盯了楚若云半晌才意识到对方没有开玩笑。

    似乎怕他拒绝，楚若云又补充道：“有些事让我去办方便些。有我在，那些人至少不会把事做绝。”

    闻言，季青沉默地低下头。

    让楚若云做自己的秘书，把重要的事交给楚若云去办。这样一来，高盼山再讨厌自己也得给楚若云面子……至少能省去百分之八十的麻烦。

    利用楚若云可以达成他的目的。

    蓦地，季青为这自私的念头感到自责和心虚。

    他可以这么做吗，他和楚若云算是朋友吗？他可以拿父亲死在楚若云面前的事做矛，理直气壮地要求对方给自己当牛做马吗……这太卑鄙了……

    就在季青内心天人交战之际，清晨遇到渡鸦的记忆突然浮现在他脑中。

    啊。

    他想起渡鸦的叫声，想起那鸟儿毫不羞愧地向自己讨要面包的模样。

    鸟儿并不明白什么叫做嗟来之食。它只是看到了一个机会，便来尝试一下。成功了可以得到面包，失败了就飞走，除此以外它什么也不想。什么成功的喜悦、失败的痛苦、他人的嘲笑、同类的想法……有思考这些的时间，不如再去找找树枝上有没有虫子当点心吧。

    啊，永不复焉。生命，时间与机会，过去了就永不再来。

    楚若云见季青不说话，正要继续劝导，却听季青低声答应道。

    “好。”

    楚若云有些意外地挑起眉毛，问道：“你答应了？”

    季青攥紧拳头，尽量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坦然无畏道：“你做我的秘书吧，我……需要你。”

    不要自责，不要心虚……只要面包……面包……！

    季青盯着楚若云深邃的眼眸，不断在心中催眠自己。

    楚若云莞尔，颔首道：“好的，季总。”

    再要点牛奶……牛奶……！

    季青道：“你什么时候搬过来，我着急！”

    楚若云不禁失笑，他微微歪头盯着季青看了一会，用带着笑意的低沉嗓音道：“你今天怎么这么……我保证下午前一定搬过来，好吗。”

    “……”季青用力点头，脸颊通红。

    楚若云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看了他几秒，随后便带着一丝笑意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短短几句话的工夫，季青的后背就汗湿了。

    他做到了，比他想象得要容易许多。

    季青在办公室里走了几圈，待内心的紧张感缓解后，才一拍脑袋跑出门去拿拖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