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情集_6好梦容易醒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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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好梦容易醒 (第2/2页)

,美得像只真正的鹤,村里许多人也自然地迷恋她。等她灰头土脸了,只剩村里一个十五岁的女孩仍迷恋她。女人成了故事的奴隶,女孩成了她的奴隶……中间还有很多独白和旁白……总之最后,这两个奴隶一同越了狱,她们要不停地、远远地逃走,像鹤要回去天上。”

    她暂时停下,把杯里的酒喝干,用酒水润泽唇舌,也浇灭某一把火。

    “说得有点长了。其实我是很多年前看的,现在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阿莲今晚又跟我说到这电影。她说这结局真好,我说是。她的银幕首秀,拿了金蝴蝶奖的最佳新人,才过20岁。那时候我就知道她不一般了,却还不知道我俩要分两条路走。因为我们都还住在制片厂的宿舍,同一间,所以还很亲密。20岁的我也刚考进去,还可以自己骗自己……之后她仍然在学习时陆续地接剧本,到我也毕业了的24岁,她拍了《沉海》。你一定也没看过,我的记忆也很模糊了,看过一次后不敢再看,不过之后一年,她就是金蝴蝶和金冠的双金影后了。拿奖时她已经买了新房,接我一起住。虽然还是在一起,但是我住在她家和我们一起在宿舍,是非常不一样的……她不觉得,拿奖后第一通电话是打给我,第一餐饭也是和我一起庆祝,是我快要骗不了自己了……可我还在挣扎,我想将来我也会有很好的机会,只要成名了,我就买下隔壁的房子,打通来,还是像在宿舍时一样和她住一起。真不靠谱的想法,也真折腾人,现在我好后悔,不管她的我的,两个人在一起就很好了……但24岁的我都好害怕,怕我要一个人落在她身后了。怎么会有这种想法?真恨那时候的我。”

    金香低下头,看见虽然没抽两口,烟却快要燃尽,在烫到手指之前把它按灭在烟灰缸,来回地碾下烟灰。烟和酒都没再续,预示不论好坏,故事讲到尾声:

    “梦醒的时候是28岁。我早已搬出去了,拍一些广告和画报。同佢联系唔多,其实是不敢。不过她仍然知道我过得不好,想方法找到我,演《春煞》里一个配角,”金香撩起乱乱落下的卷发,“这是她最后一部电影。”

    梁玉成立刻插话:“这部我有睇过,上次同你说到,回去我就租咗录像带。虽然戏份遭剪完,不过你在里面演边个啊?”

    金香虽然点点疲态,还是垂着眉眼笑了:“你真是好合格一个聊天对象,专门回去看咗?我本来演里边一个前辈演员,焦一春刚被领进制片厂时别别扭扭挑她刺又帮她忙,到焦一春拿奖时鼓掌生她的气,但是也不敢正眼看这个意气风发的新影后。最后焦一春跳楼死咗了,我吹着风给她坟前献花。”

    《春煞》是部添菜加料的传记片,焦一春是唯一主角,历史上最年轻也最短命的影后,由冯颐莲演,拍了足足一年,成片经导演大删大剪也有一百四十分钟。梁玉成本来一定会睡着,不过冯颐莲……焦一春光华耀眼,两个女人的形与魂撑着梁玉成眼皮,不叫他闭眼。

    金香也想起那个在荧幕里攥紧荧幕外一颗心的女人。她自嘲:“现在说出来,我戏份的确很不紧要。阿莲其实和焦一春都很像。我该演的和自己也很像,太像了,所以一塌糊涂。这部拍完以后,她问过我回不回去。可是我去哪里的幻想都在剧组被打碎,我亲眼看到她是那种人,我是这种人。我想,不好再骗自己了,就跟她说拜拜。《春煞》帮她拿了金莲奖,再之后就息影结婚了。真是很年轻……所以告别演唱会也座无虚席。她给我寄了贵宾席两张票,不过我一个人去。最后一首歌时她看来这边,不知有没有看到我?我坐在那里,好像十八岁前坐在她家门边,等她忙完了再去玩。真后悔……真后悔。她为什么要打电话我?她如果不打来,我都不知自己这么后悔……”

    回忆终于压垮金香,痛得她掉眼泪。梁玉成递去纸,说:“她也想你的,才梦到十八岁。”

    “希望她过得好。”金香擦去眼泪。梁玉成想起来,这是她第二次这么说。或许在说出来前,她心里总也这么想的。只有冯颐莲过得好,金香才不会更后悔。

    眼泪在酒吧这方角落缓缓地流,流入十数年亲密悔恨的时光,成一条溺人的河。后半夜梁玉成告别金香,顺着这条难改道、不逆回的河流回家中。打开家门,情绪的水浪层层淹过地上没连接的电话线。他想起金香说:“之前很难出口的,想不到今夜打电话来讲。离远些才觉得真心话不难堪,好奇怪。”

    他俯下身把线接好,拨号到千只雀。等人接的时候,他想冯颐莲也不一定确定能打到金香那儿去,是金香本人来接。今晚总是有缘分留给真话。

    电话通了,果然不是杨彬来接。话筒那边某个年轻声音问:“边个啊?”杨彬年轻的牺牲品们来来去去易消耗,梁玉成还不认得这声音是哪个十来岁的小弟。他就只说:“我找杨彬。”

    “彬哥不在!”小弟肯定地回答。梁玉成没作自我介绍,他也不耐烦,急忙地想挂断。不过那头隔得更远的一个声音喊了他:“彬哥返来了!”

    一阵杂音,显然话筒在几只手间正传递。最后传来的果然就是杨彬的声音了:“喂,边个?”

    “杨彬,”梁玉成低声喊,“你差些错过我电话了。”

    杨彬认出声音,惊喜而不信地问:“阿成?”

    梁玉成偏着头,没有开灯,站在客厅里和站在一片黑茫茫的原野上没有分别。沉沉夜色里看不见别的东西,好像只有他和手上握着的这支电话切实存在。“阿彬,”他问,“有没有梦到过之前的我们?”

    杨彬在电话里谈过交易和人命,还没有说过梦,所以他一时没有回答,听筒里只有两声沉闷的呼吸,像他的心肺正替他思考一个未必真的,但必定完善的谎言似的。

    可惜梁玉成已经不想等了,在他开口前挂下电话。在走出酒流后,回家之前,他和金香还走了很长一段路。一条路边的招牌都亮着俗美的霓虹灯光,照着些不属于阜星的过去片段。“冯颐莲其实不是本名,是进演艺班后改的,”金香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谈,“她原名叫做方友香。”她的脚步慢下来,轻声说:“我也是。我本名叫何莲。都已经很久……没听过人喊了。这座城市给与的很多,拿去的也很多。”

    梁玉成手中还缠着一段电话线,坐在了沙发上。阜星拿去的很多,梁玉成知道杨彬一定没做过这种梦,因为连他自己都再没梦到了。在阜星,连做梦也要下决心。他突然想,不知道一个丈夫、两个孩子的冯颐莲是怎么下、下了什么决心,让她能在夜里重见十八岁,好像同自己、同更重于自己的旧情做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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