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1/1页)

    二零一三年九月十四日

    我与他初遇于那家孤儿院里，

    此后我漫长的人生便有了意义。

    那段时间我突然想领养一个孩子。

    在当下物质需求得以满足后，我不免开始为未来做打算。

    与许多年轻人的家长一样，我也担忧起若还没有个孩子，年老时会连个照料的人都没有。

    然我实在不能接受再随便找个陌生女人结婚生子，再三思忖下只好退一步，选择领养。

    因而在朋友的引介下，我走进了那家孤儿院。

    仍是一番让我无奈的客套，我谢绝了院长的随同，独身前往。

    毕竟是要相处大半辈子的人，我不想太随便。

    那些孩子们是什么样，我已记不太清了，但我想更可能是他的出现，让这些本就模糊的细节更加黯淡不清。

    总之，我看到了他。

    当其他孩子都围在一团拼积木时，他正独自坐在一旁，抬头上望，眼睛如平静的湖水，映满天空，纯粹又干净。

    他像是感到我的目光，忽然转头望向我。

    我就迎着他的目光一直望着他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呼吸不由放得很轻很轻。

    不知这样对望了多久，我忽然从那双眼睛中读出了疑惑的情绪，才反应过来自己的目的。

    仅是一眼，我便已下定决心，还未与他说句话，就转头走向院长办公室。

    我方向感一直不错，很快循着记忆来到院长办公室外，抬手敲门，经许可后推门进去。

    院长见到我似乎有点惊讶，随即笑着问：“怎么样？”

    我说：“那个独自坐着的孩子。”

    “你是说九儿？”院长似乎更惊讶了，他推了推眼镜，目光几分认真，“他沉浸于自己世界里，不太好沟通。之前几个发现他怎么也不理人，只好放弃。不再考虑考虑？”

    “……”

    我无言，态度已是十分明显。

    “那好吧。”院长见我如此坚定，不再多说。

    但只见他躺进靠椅，扶眼叹息，话语里是掩不住的苍老：

    “我真没想到……呵，我真没想到，连他也要离开我了。”

    忽然他抬眼望来，眼睛里布着血丝：“是我从小养大的孩子……一定要好好对他。”

    我一时失语。深思熟虑后，许下承诺。

    我慎重地，堪比入伍那天、旗帜下的宣誓：

    “我会的。”

    此外他再和我谈了几句，我记下要点。

    最后，他补充道：“对了，等到了三十岁，记得要过来补办手续。”

    我一一记住，连连点头，拿好院长递过来的材料，说：“我走了。”

    “去吧去吧。”

    我来到那处地方时，果见他依旧坐那儿朝上看着天空。

    然而这次他并未理我，我只好上前道：“你跟我走吧。”

    我想我此生永远也忘不了他听到这句话后，转向我的眼睛——一双清晰地映着我的眼睛——正如他那时望着天空般。

    专注又平静。

    与之前和我对视的完全不同。

    我知道，

    我现在才算真正闯入他的世界。

    我愣了愣，问：“……有要收拾的吗？”

    他摇摇头，看向我。

    我就牵起他的手离开。

    外面天色昏沉，我打开近车灯，开车离开。

    偶尔在等堵车的缝隙里，我转头看向他，发现他一直都在静静地望着窗外。我顺着他目光看去，入目满是火红的落日和烧了一片的云。

    我将车驶入小区，停好后发现他睡着了，就下车给他开车门。

    解开安全带，我比划了一下，就着他面向我并枕着我肩的姿势，将他抱下车。

    我轻轻掂了掂，发现他很轻。

    而当那柔软的发蹭向我脸时，我忽而有了自己竟也有了个孩子的感觉，随之而来的是使命感。

    实话说，这感觉不错。

    外面的天黑沉，我一路借着小区里的盏盏孤灯，抱着他悠悠地晃着，不时刮来的秋风吹得我有些冷，但我已无心于此。

    到了家，我打开玄关的灯，小心地把他放进客厅的沙发里。

    于是我就这么措不及防地对上一双深邃的眼，才发觉他不知什么时候醒了。

    我愣了愣，转而为他脱鞋，问他饿不饿。

    他没说话，看着我。

    我想他许是有点怕生，便让他等一下，放好鞋去煮面。

    大概过了几分钟，我端着面放好，叫他过来。

    他穿着那双明显还是大了的拖鞋走来，坐在椅子上，看着有些迟疑。

    我笑了，摸他的头，说：“没事，吃吧。”

    他怔了一下，才动了筷子。

    吃完后他看着我，我让他随便坐，他坐回沙发里。

    我扫了一眼，还是原来的位置。

    应该还不太习惯。

    我默默地想。

    简单收拾下后，我摸出手机，发现快九点了，便叫他一起洗漱。

    洗漱完后，我带他来到侧卧。

    房间里没什么东西，空荡荡的。这是我在几天前打扫出来的，没擅自布置。

    我低头看向他，问：“一个人睡，可以吗？或是和我一起。”

    他点点头，松开我的手躺上床。

    我给他盖好被子，又说：“有什么想要的？之后可以买来放这。”

    他看着我摇头。

    我笑笑，没说话。

    关了灯，我回到自己房间。

    但左右我睡不着，遂爬起去吹吹风。

    靠在阳台的摇椅里，我看着外面一片深蓝中几星零碎灯光，有些出神。

    良久，我随手抽出一本书，像往常一样打发时间。

    然而没过多久，我抽出手机，犹豫片刻，打了个电话。

    接听的是院长。

    我挂了电话，有些焦躁地，拿起了书。

    不知过了几点，睡意涌上，我才放下手中未看进的书，回去睡觉。

    【忽感：

    他那时只是个八岁的孩子，而我却已是二十六岁且事业有成的老板。

    这使我十分悲哀地意识到，我和他之间确确实实有无法跨越的鸿沟。】

    于湖畔疗养院

    二〇二五年二月十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