辗转百策（极拉扯，粗糙，伪告白） (第1/4页)

    “你是怎么想的？”

    许明哲躺在浴池里，冷不丁地这么一问。方承宸低头往人身上舀着水，嗯了一声。

    “老师？”没得到回应，他又开口，闷闷地叫。

    “…想什么？”方承宸抬眼。他伏在浴缸边上，正准备把水放掉。许明哲的小腿贴着他的手臂，闻罢又保持这个姿势蹭了蹭他。

    “如果你问的是这些，我不在乎。”他顿了顿，蜻蜓点水般抚过许明哲的腹部，男孩因此微微合拢了腿，盯着他的眼神放空到涣散的地步。

    “别的呢？有什么你在乎的吗。”许明哲笑，把腿伸开，搭在另一头的缸沿。

    这个欠缺真挚情感的表情，在他脸上成为一种习惯，除了只扯了点表情肌外，还在于明明是微笑唇却往下撇的嘴角，不论对同龄人还是年长者都透出令人不快的含义，但方承宸已经逐渐对此感到熟悉，由于他自己的表情不够丰富，所以总费心观察别人。

    “我在乎…”

    我在乎我做的到底是不是正确的。你的想法，感受，身心健康，你的未来。

    他觉得很头痛，伸手插进水里，浮潜着，“…几句话说不清楚，只能说我现在最希望的是你别再烧了。”

    “听你的话又没奖励。”许明哲轻轻踢开排水口。

    “我这个不是祈使句。”

    “——好吧。”男孩低头。方承宸托着他的背扶他起来，许明哲不大看他，仅仅顺势跨出去，踩上备好的拖鞋，有点摇晃，但方承宸扶得很稳。他把他带到客房前，漫游似的停滞一会，又迈两步去了主卧。

    主卧和客房可以说几乎没什么区别，风格单调，有着厚重不透光的窗帘和巨大的落地窗，布面都是条纹和格子，只是多了些方承宸的个人物品，按高低收好的书本，有新有旧，其余都欠缺生活气息得令人窒息。唯一能体现个人表达的是钉在毛面墙上的一码手稿，一套诡状异形的几何雕塑，而方承宸说是朋友送的，看这屋子实在太无聊。

    “大概率是某个撤掉的展览上收回来的…”他说。

    许明哲没发表什么或礼貌或不礼貌的感想，倚着门框环视房间，方承宸站在他身侧，很沉静地问他还要一起睡吗。

    “也不是非得一起吧。”他恹恹道，打了个带泪的呵欠，正准备回身去客房，方承宸却道：“就一起吧，方便照顾你。”

    他那种板正的表情，使人感到很难拒绝。许明哲呼了口气，绕到床对面去，没说什么就躺下了。他先是伸展了四肢，随后却收束肢体，摆出了方承宸使用的入殓式睡姿，玩味地看向对方。

    这个动作成功逗笑了它的版权所有者，很昙花一现地。方承宸轻声说了句别闹，许明哲从善如流背过身去，转成了侧躺。他这个看上去仍然很年轻的，不正式的老师，推开了通往阳台的玻璃门，背对他倚在栏杆上，不知在看什么。露出小半片星星点点的夜景。对面的楼房在夜里，像一具沉睡的兽，月光勾出了身上一排排的鳞。

    “这又是干什么？”许明哲抓着枕头的一角，懒懒地问。

    “吹会风…”方承宸伸出手，在阳台外晃了晃，由衷赞叹，“这里的空气很好。”

    “可不是么，四季如夏。”男孩轻轻笑了一声。

    “…之前那种暴雨，一季会有几次？”他过头，问。

    “说不准…可能那就是最后一次了。”许明哲把脸埋到枕头里，蹭了蹭，抬头问，“我一直很好奇你怎么会来这个学校。”

    “算是回老家，碰巧。”从侧方传来淡淡的回答。

    锁舌合上的声音，细微的脚步声，难以辨别。过一会，温度与体积漫到身后，另一个人的重量加注到这张足够大的床上。他翻过身，正好与方承宸对上视线。

    方承宸正侧着脸看他。浓密的眉和眼睫，衬得眼窝与阴影愈发深邃，会让人想起第一次见面时他给学生们留下的印象。其实并没有什么人去报他那门中外艺术鉴赏，当时还没太多人见过这个只有名字的老师，开课当天教室很空，而他不疾不徐地进了门，放下教材。发色漆黑，肤色瓷白，眼珠被日光照成糖浆色，月光下则是茶，无论看什么都显得过分专注，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你们两个，却又让人觉得里面什么也没有。

    很长的对视里，没有人眨眼，在夜里凝固了的光润。那种力量提醒着人，该说些什么吧，把一切都告诉对方，但凝视里也有抗拒言语交流的成分。

    许明哲和方承宸对峙了一会，又笑了，这次好像多少带点高兴的意味，眼睛也眯起来，实在是太纯粹的笑脸，仿佛他们只是普通师生，没有不正当关系，没zuoai，过去的一整天里都没有，许明哲和他关系不远不近，他们意外对视了一会，就会是那样笑，没有多余的理解和过剩的思想。而他会因为这个纯粹的笑而对这个学生抱有一点好感，在评语里多写上一个句号，同一批作业里可能为同样的理由多写十来个，这种健康无害的情谊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一切暗示都指向某个具体的可能，他很确信许明哲在和他玩捉迷藏，但方承宸缺乏一层层揭开他人内心的欲望。如果他想得到对方，就可以这么做。但为什么要呢？他走过几段失败的亲密关系，才学会一种相安无事的往来，不是为了保护自己，而是保护别人。如果他们的相遇只是用力，恶狠狠擦着一把火柴，刺痛手指，只图几秒的光和热，而火灭之后余温都散得很快，最多留下星点烫伤，那么深入将毫无意义，可该作哪种反应又关乎个人选择，就像当时在暴雨里一样，有视而不见的权利。

    在漫长的，独处的日子里，方承宸是认真地思考着，倘若那天自己把许明哲送回了学校，或者干脆只是打伞路过，会有什么不一样。他顺从他进行了一场荒唐的性爱，以为这能避免剩余的悲剧发生，但这有可能只是种错觉。因为严格来说那天不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都和他没关系，称不上见义勇为，对方也不是紧急避险。换个人——换个数量，换个地方，对这个孩子不会有差别。所以到底有人在伤心什么吗？或者说现在发生的事情真的有什么意义吗？

    过去的经历不断地暗示他，如果他不选择抓住对方，被松开的可能就是那根稻草。然而如果他只是为了平复一种臆想的，预支的罪恶感，到此为止就只是伪善。方承宸对欲望的直觉，同过往一样隐没着，只剩下黔驴技穷地思考，推理，然后满怀绝望地去共情。他实在不觉得自己共情到的东西正确或者有用，许明哲的行径称为利用是太迂回的，而把它解释为喜欢或爱又太过轻率。

    这样的事情，总要想很多遍才能确认。他宁愿这种感情来得轻浮，能朝令夕改，而不是别的有毒的爱的投射。因为想摆脱是再简单不过的，就像戳破一个泡泡，从一段迷梦里醒来，从幻觉回到现实，他们视线接触又分开一样简单，可是要认真却很麻烦。他实在习惯了认真。

    “老师。”

    许明哲突然出声，打断他的思绪。方承宸回神应了一声，不知对方意欲何为。

    “说点什么呗。”

    “你想听什么？”他反问，许明哲躺平了，漫无目的地看着天花板。方承宸静默了一会，又开口道：“睡前就别聊天了。”

    “我睡不着。”许明哲抬起一只手。方承宸偏头看去，见他在端详撒在手臂上的月光，目光显得天真烂漫。

    “…可能要等等药效